彭静
有人说,人生的不可预知性,会让人变得迷茫与彷徨,感觉像是没有根的浮萍,随波逐流地漂浮着。但我觉得人生最奇妙的地方也在于不可预知。试想,如果什么都可以预知的话,自己生活的每一步都被自己提前预知,好像刻了一个模板,我们顺着这个模板走下去,又好像装在套子里,生命的程序被写定了,只能按照固有的程序向下运行,那人就变成机器人了,这样机械而呆板的生命历程,永远是缺少创造和新奇的,那生命该是多么的乏味和枯燥。因为生命无可预知,所以才充满变数,这每一个变数都像是双螺旋结构的DNA,他在控制着人生命发展的某一个开关,那个开关打开的时候或关闭的时候,人生会变得不一样,这就是人生的际遇。
遇见美好
作为一个“顽固”而“坚韧”的教育者——他们常常这样带着调侃味道的称呼我。当我遇到新教育的那一刻,我发现我的人生变得不一样了。我一直在思考乡村教育的出路:城里的一个孩子后面站着一排的老师(学校教师、培训班老师、父母……)而乡村的一群孩子前面只站着一位老师(乡村教师紧缺多是一班一老师、没有培训班、父母在外打工……)享受的教育资源是不可同日而语的。众所周知,根据有效调查得出的结论,农村孩子上清华和北大的比例在逐渐的下降,虽然我不是一个唯分数和考证论的教育者,但教育的均衡和公平,始终应该是扛在我们肩上的两个重大责任。乡村教育的出路在哪里?是每一个有责任心的教育者,内心沉重又深刻的课题。
带着对教育的执着与期待,我们朝着新教育明亮的那方出发了。
那是2011年隆冬的一天,随县干爽而通透的天气,让人心情有说不出的畅快。我和随县几位热心教改的马国新、熊龙波、杨城、王成等校长,驾车向正在进行新教育实验展示会的山西绛县出发了。温情的阳光透过窗户舔着我们的脸,让你感觉明天似乎就是春天了吧?这样的温暖和明媚!一切都是未知的,我们向着未知出发了,以朝圣者般虔诚的心情,到绛县去和新教育来一个美丽的约会。我们应该算是“有情人”,相信能终成眷属。北上途中,天色渐渐暗下来,黄色的彤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满了天空,温晴的天气露出肃穆的面孔,雪花优雅地飘落。开始很小,不影响行车,慢慢的鹅毛般的大雪,纷纷扬扬的,笼罩整个天空,我们的车行驶在雪地上,像是一个醉酒的人,踉踉跄跄地跳着舞蹈,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。或许可以打道回府,为我们的第一次新教育之约画上一个不算圆满的句号,这样最安全。但是,和新教育的第一次美好约会就这样夭折,我怎么能甘心?何况我是个固执的人。我们降低车速,让车在蜿蜒盘旋的公路上“蛇行”,车灯射出的两条光线,坚定的指向远方的绛县。晚上十一点多,终于到了,我们不停地向手上呵着气,抵御刺骨的风,饥肠辘辘。但我们没有一点儿沮丧,反而精神抖擞。因为我们渴求改变。
神往已久的朱永新教授竟然亲自等待迎接我们这些素未谋面的“朝圣者”。鞋子上凝固的坚冰,似乎也被朱老师的温暖所融化。那天我们汇报了随县教育的情况,表达了对新教育的向往,朱老师耐心的听着,脸上一直挂着憨厚慈祥的笑——这笑深印在我们脑海至今。随后几天,交流,座谈,互动,观摩,记录,拍摄……绛县新教育带来的改变、新教育的“前世今生”被我们一股脑地装进笔记本、U盘、相机等这些存储设备里,更装进了心灵空间。我们撩开了新教育的面纱,终于见到了亭亭玉立的倩影。后来再想起那个晚上和那几天,我们内心仍然澎湃着初次结识新教育的激动和震撼。这份初心,我们一直保持着。
实现破冰
是什么力量让条件还不如我们的绛县,教师有激情、学校有特色、学生快乐阳光?如何让新教育在随县的大地上扎根?这个问题让我夜不能寐。随县在当时是共和国最年轻的县。九九年底才刚设立,没有一所城市学校,乡村教育就是随县教育的底色,如何用新教育搅活一池春水,使随县教育获得长足的发展,使我深深的焦虑。
“三军可以夺帅,匹夫不可夺志”,说的就是要改变一个人的理念和观念是多么难的一件事情。但我们有信心,一是源自新教育本身的魅力,相信所有的教育人都能从中发现新教育包含的人文性和实践性,“过一种完整幸福的教育生活”“教给学生一生有用的东西”等理念确实鼓舞人心,还有那“十大行动”的可操作性。二是因为随县学校也在寻觅和探索,教育理念并没有完全固化。
冰封的十二月姗姗而来,我沿着厥水河施施而行,河上浣衣的农妇,正在用棒槌砸坚冰,为洗衣服作准备,一下又一下,集中于一点,声音在冬天的早晨远远的飘来,咔嚓——,冰破了。咔嚓声在我的脑海里不断的回响:想要破冰,必须把力量集中一点。这一启示,让我的脑海里闪现出一道灵光,选择对新教育实验理解深刻、前期有所行动的学校,举行新教育实验开放周,分协作区进行观摩。这或许能成为了随县新教育实验的破冰之举。把力量集中到新教育实验能力强,文化底蕴深厚的学校,引领和带动其它学校,把新教育实验辐射到全县108所学校,全县整体区域推进新教育实验,这才是路径。后来发现,这是随县新教育实验迈出的具有标志性的一步。我们选取了厉山和尚市的几所学校,拟定新教育实验观摩方案,派团队到这些学校去出谋划策,使他们的观摩和展示,更有整体性和文化内涵,更具有新教育的特质。就这样,随县新教育实验的序幕被拉开了。襄阳,十堰,桐柏等十多个外县市的校长老师观摩了此次展示,并对此作了充分肯定。就这样,新教育实验的根须慢慢扎进了随县教育的沃土。
建构团队
心理学家证明,一个人可以走得很快,但一群人才能走得更远。因为一群人可以构成一个生命共同体,相互扶持守望,相互激励肯定,比一个人的孤独前行要走得更远。我们组建了新教育种子团队,建构新教育实验项目共同体,新教育实验薪火团队,共读共写的教育生活丰盈了我们每一天。
我一直相信生活中不是缺少美,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,我用眼睛观察,用心灵感受,去发现和追寻有教育情怀的老师。其中支咏梅、刘金超、蒋继平、王丛伦、张程等一批新教育实验优秀老师脱颖而出。
第一次见到支咏梅老师,是那几个“鸡蛋”穿线搭桥的。我到均川中心学校听课时无意间从她的教室路过,看到讲台上放着几个鸡蛋。鸡蛋很普通,讲台也没有什么特别,但鸡蛋和讲台组合成一幅构图则显得别开生面,我知道这里面一定发生着我不知道的教育故事。一打听,果然如此,这是支老师让他的母亲为他们班上过生日的孩子煮的鸡蛋——她多年来一直如此。能这样用心做教育的老师不多。自此,我记住了支老师。她的“四叶草”新教育实验班,是随县师生幸福完整教育生活的最好折射。
和刘金超老师的一次邂逅,是在他骑着自行车家访回来的路上,家校合作共育这一新教育实验行动,被刘金超老师用自行车的铃铛摇响了,叮铃铃的韵律响彻了整个随县。认识张程老师,得从她的萤火虫班的颁奖庆典说起。那次我们驱车30多公里,到环潭镇中心学校进行教学工作检查。一位校长说,有一位张老师的“萤火虫”班正在搞颁奖庆典,请我去看一看。我饶有兴味的来到了张程老师的教室:孩子们率真的表情、认真地展示、灿烂的笑靥深深地感染了我,张程老师把艺术的种子播撒在孩子心底,不久的将来定会萌发、拔节、绽放,开出灿烂的花朵。
而全国新教育实验榜样教师王从伦老师,把“彭局长是我教育生涯的贵人”这句话常常挂在嘴边上。我知道,新教育实验才是王从伦老师的“贵人”。王从伦老师是到53岁才接触新教育实验的,他以为他的教育生涯就这样波澜不惊的到退休年龄,普通的像是田里的一株高粱。可遇到了新教育以后,他的人生变得不一样了。行动就有收获,坚持就有奇迹,成了王老师最好的座佑铭。王从伦老师在即将退休的教育生涯里,因为新教育与其相遇,所以他书写了属于他的教育传奇。他和他的阳光班每天沐浴着新教育的晨光,长向坚守、乐此不疲,让孩子们快乐幸福成长,深得家长和社会赞评。他也因此曾获得全国优秀班主任荣誉称号,被评为全国新教育榜样教师,湖北电视台和随州日报等媒体多次对他进行过专访。他研发的石头拼画课程,把绘画和手工制作融为一体,让乡村小河里的石头拥有了生命,因地制宜,为乡村孩子的艺术教育开创了一条新路。他组建了一个新教育实验的“阳光班”,我被邀请一直担任每届“阳光班”的名誉班主任,王老师的每一次“成长”和进步,我都是支持者,见证人。每一次我去为阳光班的孩子们赠书,都会举行一次别开生面的阅读会。孩子们亲切地围上来喊我“彭老师”,那一声声纯真的喊声,很甜很甜,唤起了三十多年做教育的快乐和幸福。
还有许许多多优秀的新教育老师,都刻写在我们一起探索乡村新教育的生命记忆里,我永远不会忘记。
不断的发现、点燃和唤醒,组建项目共同体和读书会,使一群人拥有相同的思想尺码和语言密码。这就是我执着追寻的教育之路,领导和师生们称我为随县新教育“点灯人”,我知道我离这个赞誉的称呼还有很多距离,我理解这更多是一种鼓励。是的,走的再远,不能忘记为什么出发;说的再多,不能忘记立即行动;做的再好,不能忘记引领辐射。这是新教育实验给我的教育启示!
深度融合
对新教育人来说,新教育实验就是要熬一锅石头汤,把石头熬出味道,需要的是创造和坚持,更需要融合和协调。我们把县教育局杨光明局长提出并成为全县行动的“四大校园”和“三架马车”与新教育实验十大行动深度融合,使学校德育、校园文化、课堂改革这“三驾马车”并驾齐驱,着力打造四大校园:阳光校园,绿色校园,生态校园,书香校园。这样新教育的根须会扎的更深,也会和随县的教育水乳交融,相辅相成。新教育实验的营养,将会源源不断的滋润着随县的乡村教育,随县的教育生态定能朝着“你我不同,个个都好”的状态发展。
作为教育局层面,我们先后出台《随县课堂教学改革实施意见》、《十大课堂教学模式评选方案》、《十大德育创新项目评选方案》等一系列文件来践行新教育实验的“十大行动”:研发卓越课程、构筑理想课堂、营造书香校园,实践家校合作共育等。以此推动新教育实验。我们多次组织召开教育局层面、学校层面新教育实验座谈会观摩会,因校制宜,以研发卓越课程为支撑,先后建成了农耕文化博物馆、种子馆等一系列乡村元素的场馆,研发跳绳抖空竹、少儿传统游戏、炎帝文化、楹联、树叶贴画等地方特色课程。
每次遇到尚市净明学校的校长王云享同志,他都会提及我送给他的“镇馆之宝”——开着绿叶黄花的一个茶壶。当然,这不是什么真宝贝,只是我突发奇想,在一个陶制的小茶壶中装土种了一粒花生,奇特的是,这颗花生不仅仅葱翠蓊郁的成长,还开出了抢眼的黄色小花。王云享校长来教育局开会,一眼相中了我办公桌上的宝贝,向我索要,说是要做为他创建“种子馆”的镇馆之“宝”,我能忍疼割爱,慷慨相送。后来他说,创建种子馆,每次遇到困难时,他就把这个“宝贝”搬出来告诉老师,种子能创造奇迹,我们也能。一颗花生米就这样具备了隐性的审美价值,成为了新教育实验中一抹亮眼的新绿。
虽然教育教学水平能力是新教育实验的副产品,但随县近几年在随州市的教育教学水平能力综合考核中,全市初中前十名中总能占据七席,这也从侧面证明了新教育实验取得的阶段性成果。中国教育报对随县教育进行了专访,讲述了随县108所学校的新样态。湖北教育向随县教育约稿,一系列关于随县新教育实验的文章在《湖北教育》杂志上发表,《教育名家》刊物也对随县教育也进行了专题报道,其中指出,随县新教育实验是乡村热土滋生的教育奇迹。朱永新教授、李镇西院长、卢志文院长、陈东强院长等先后多次来到随县指导,鼓励说随县教育正在为乡村教育发展探路。
明亮那方
2016年,全国新教育实验区工作会在随县召开,作为随县,这是第一次举办如此高规格,如此大规模的教育会议。随县教育局局长杨光明同志把这次会议的组织全责交给了我,有压力是肯定的。记得会议召开的前一天晚上的11点左右,我在办公室加班,虽然天气预报预告第二天没有雨,但手机显示的是多云天气,那一朵一朵的小云彩,显得格外的刺眼,天有不测风云啊!相关学校在厉山三中绿茵场的动态展示和静态展示已准备就位,各种器材、道具、展台已摆放的井井有条,可是这些东西都不能淋雨啊!也不知道,让厉山三中准备的雨具都准备到位了没有?我索性不睡了,加了一件衣服,从教育局出发,带着和我一起加班的一位老师驱车到厉山三中,看看现场的情况。
深邃的夜空里,只看得见最明亮的几颗星,其它的星星应该被一层薄薄的棉絮般的云彩所遮蔽。厥水河静静地流淌,汩汩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梦境里传来的呓语。当门卫师傅被我们叫醒,睁着惺忪的睡眼,问我们有什么事时,我真真切切的听到了一声渺远的鸡啼。门卫师傅听说我们是教育局来巡查明天会议准备情况时,慌忙地想给校长打电话,被我制止了,这么晚了再去惊动别人,就是一种罪过了。我们在操场上转了一圈,仔仔细细的看了每一个展台的布展,以及雨具的准备情况后,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。再一次眺望夜空,那最亮的几颗星,似乎又黯淡了几分,我知道是云层变厚了。但我忐忑的心仍然充满宁静,因为面对风雨,我们已做了周全的准备,未雨绸缪,才能安之若素。
此次全国新教育实验工作会总体上分两个大的部分,一部分是新教育实验的集中舞台展示,另一部分是新教育实验的现场观摩。展示和观摩的核心要围绕随县的新教育实验和地域文化。怎样真实地再现随县教育的特色和改变呢?拟定方案时,确实费了一番思量。一是编钟作为世界音乐史上的奇迹,其中“一钟双音”的铸造工艺水平,至今世界领先,这是随州的文化符号。二是炎帝作为中华儿女的祖先,其八大功绩,开创了中华文明的先河,这是随县的文化标识。三是义阳大鼓,这非物质文化遗产,与随县教育嫁接,已结出了丰硕的成果,其传人姚建芬早已在向我们随县的孩子们传承颇具特色的唱腔。这些地域文化正被我们新教育实验的师生们演绎着,放上了舞台,成了当之无愧的视觉盛宴,璨然绽放。师生们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在舞台的展示中充分彰显,新教育实验体现的人文性和艺术性在这里得到完美的融合。这次全国性的观摩展示活动很成功,受到一致好评。陈东强院长随后在他的微博上写道:“随县新教育是乡村教育的幸福样态,随县教育人在守望着乡村教育朴素的幸福。我为他们执着教育追寻的精神而感动,也为随县新教育而骄傲。相信种子,相信岁月,相信随县的教育未来一定会更美好!”
伫立在新教育实验的百花园中,花团锦簇,姹紫嫣红,生机勃勃。我庆幸自己遇到了新教育,它潜移默化地塑造着我,改变着我,砥砺着我,使我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总能激起力量,奋勇向前,为师生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,点亮一盏心灯,或许光芒微弱,但充满温暖。